胖胖的葡萄

歌舞伎町一枝花

愿你来生烟酒诗文,意气自若

    朝晖哥长得高大,发型介于光头与寸头之间,皮肤黝黑,眼睛里永远充满精光,老烟嗓,老烟牙,声音浑厚,笑起来似武林高手一般一股强大的内力在空气中弥漫。这般凶残的外貌是绝对不会让你把他与弱质才子挂上半分关系的。所以有个轶事,同学从她的古代文学老师那里听来的,这位老师与朝晖哥是忘年之交。

    某次二人出差,忘记带身份证,那时火车票还未实名制,于是他们没有坐飞机改坐火车出门。碰巧正逮捕一名通缉犯,到他们的车厢,朝晖哥倒与这名罪犯长得不像,可是他长得像个罪犯,警察叔叔不愿错放此人,要求他下车接受调查。朝晖哥解释自己是某大学的老师,警察不信,带下车去派出所验证,才知道他真是个大学里中文系的老师,这才放他离开。那位老师说后来朝晖哥出门必不会忘的便是身份证了。

   我所读的大学是一所十分普通的本科院校,没什么名气,所在的中文系也可以说是清浊并流。教过我们的老师各有风格,但我以我现在十分浅薄的认识来看,算得上有风骨的,大概朝晖哥得排第一。

   不是我一人这样认为。我大三时要选论文指导老师,虽然学的是对外汉语,但却不想写相关的内容,咨询老罗,我们的班主任,他十分坦诚地说自己带的学生名额已满,建议我选朝晖哥,他说陈老师很好,又负责又有学识,只是尤其严格,不过中文系最有资格带学生写论文的就是他了,如果可以,希望我们班的学生想选他的都能选上。

   老罗这个人对学生十分坦诚,把我们当做树洞啥事儿都愿意告诉我们,他对这个学校这些领导挺灰心,他看不起学校里某些老师毫无内涵与修养却能来混吃等死,他忧心我们整日碌碌将来悔之晚矣,与我们谈他自己年轻的梦想,现在的梦想,炫耀他与师娘之间的小恩爱,说自己翻了多久的书死了多少脑细胞才为女儿取了个名字。

   嗨,扯远了。我向来尊重有学问有品德的师长,以前上过一学期朝晖哥的课,对他也敬也怕,后来听了老罗的建议去找了朝晖哥,和我一起的还有班上的两位同学。朝晖哥说你们是对外汉语专业的,来找我一个教古代汉语的干啥。我们说明原因,他就收下了我们,回宿舍的路上还在感叹,像是初入江湖的小子轻易拜了任我行为师,不知前途是否多舛。

   这些担心在后来知道是多余了。他是真如老罗所说,负责,渊博,严格。

  我们跟着他做《酒颠》的校注,他随手一发就是几个G的资料,什么异体字整理表,文学家大辞典,CJK检索,更不说各种古书的扫描本。那时候真的看的我想吐。期间各种不必多说,最后顺利通过答辩。

   朝晖哥除了对古代汉语古代文学造诣颇深之外,他对文献检索十分有研究。他曾毫不客气的说,自己家里各种硬盘里装的书,自己检索查找的书,比我们学校图书馆只多不少。学校里其他院系的老师要搞研究写论文发表文章,若遇到资料查找检索的困难,是必定要找他的,似乎没有他找不到的书。之前说过大二上期学过他的文献检索课,深以为然。

   后来快毕业了我们论文组的同学请他小聚,他十分爽快地答应,其实并不严厉嘛,他带了自己酿的酒,兴致很高,与我们的论文组长对饮,我们组长笑嘻嘻的喝了一杯,他笑骂“你倒是勇于牛饮,我可没有巨觥沃之”。

   吃饭的时候他才问到我们当初是怎么想着要跨专业选他做指导老师的,我们把老罗的话如实相告。他放下酒杯,说,罗老师也是一位好老师,在中文系除了周老师(前面说到的他的忘年交),我便最看得起他。又问我们对罗老师怎么看。

   我直说自己尊敬他佩服他,他对我们学生很好,很关心我们,教学上我也很喜欢很能接受他的模式。因为专业的原因,老罗在为我们上古代汉语时总是把英语也放进来,他总说语言之间的界限要在重复的使用上消除,既然我们懒,他就在课上多督促。

   朝晖哥听了冷哼,说,罗老师与我之间是有些不和的,就是在教学的理念上,并且我认为罗老师的古代汉语就是半吊子,他没有学到家就来上课了,但我对他在你们专业上的教学不作评论。

   又问为我们上其他课的都有哪些老师,我们一一说来。有时向他抱怨某位老师壶里没饺子,全是口水话,不知所云,他听了这位老师的名字不语,默默点头。

  我们又说到我们的现代文学老师,这位老师也姓陈,是位女老师,她是个真真沉浸在文学中的人,她热爱所有文字的排列组合,读到某些诗歌精彩处由衷感叹“写得真好!”但她很执拗,她不愿听见我们与她意见相左,我们读不懂穆旦的《诗八首》,她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不认为张爱玲的爱情真的那么惹人驻足,她深深叹一口气,我们问她能不能讲一讲金庸先生的小说,她站在云端上,眼神从镜片里穿过来,沉默着跳过这一个话题。她说她的爱情,她说她的婚姻注定失败,她说对于爱情她是有迷信的,结婚领证的那天她路过一个超市,看到一把菜刀,就买回家。这就是她婚姻会结束的预兆。

  朝晖哥与这位陈老师似乎没隔几年到我们院上,朝晖哥说她其实就是个简单的纯粹的人,爱好是文学,但她也很苦,他是肯定不会说明原因的,只说让我们不要对她有偏见,这样的老师中文系真的不多。


   我们院水也是深,平时有什么评比什么职称不会想到这几位老师,倒是上面有人来检查研究了,外面要有学校来交流了,就一股脑把这些老师推上前去,完事儿过河拆桥。更有甚者,一位靠各种关系来系里上班的老师以自己的孩子骄贵对米饭过敏为傲,我们之前没听过,便觉好奇,这位老师却惊呼,天哪,全中文系都知道我孩子对米饭过敏好吗!到我14年论文答辩,我指导老师那一栏朝晖哥的职称上,还是助教。而这位连学生的英语小论文都读不通顺的老师却已经是讲师。

  我不知他是否在意这些,却为他不值。

  他说完这些已经抽完不知道多少根烟了。他是老烟枪,爱喝酒,作息更是一塌糊涂,常常我们收到他的邮件,一看时间,凌晨四点过。我们问老师您都不睡觉吗,他说睡啊,他晚上八点过就躺床上,睡到十二点起来,然后就睡不着了,就改论文或者看书或者做别的事,到第二天去上课。这样算来,他一天睡眠时间不过四五个小时。

  所以在老罗朋友圈得知他今早心脏病发去世的消息也惊也不惊。惊讶于他还在精力该很好的中年,虽然我们叫他朝晖哥,其实他儿子在我们毕业那年已读大一。不惊也是因为以前说他做什么事都是呕心沥血的,且作息实在太乱太差,生活习惯更是不好,一天两包烟是小意思,更不说酒这种半点离不得的东西。

   我们毕业后听说院里评比最受欢迎的老师,朝晖哥毫不意外居于榜首,学生们是真正地尊敬他,喜欢他,可能他这样的老师才是我们为什么想要来大学学习的原因。只是师弟师妹们不再叫他朝晖哥,叫晖叔了。我们不得不自嘲已是过去时了。

   我在想他的职称评上没有呢,《酒颠》有没有出版呢。想来陈老师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是个骨鲠有风力的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没有美酒以乐余年,但他俗态尽除,只愿来生复得甘露经,烟酒诗文,与山简同游芙蓉缘岸的高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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